课程总结

清华大学历史系 封雪 

我是一个缺陷非常明显的学生。阅读方面，我还是很享受以前读书小组时期用几个小时来读几页书的时光，往往沉浸在树木中就把握不到森林。写作方面，我自知自己的表达能力非常差，在平时的论文写作中，既组织不好结构又爱堆砌理论，语言中还会出现“翻译腔”。为了纠正这些问题，我练习着在写作课程作业时绝不脱离文本，恪守“首先找到中心句、中心论点，进而归纳论据，分析论证过程”的结构，并一遍一遍地修改语言。此外，我的“现实感”非常糟糕，长期沉浸在各种或经典或时髦的理论之中，对社会事实问题完全没有了解。在自己的研究方面，也大抵或是纯理论分析或是“理论先行”，而只是将经验研究视为各种理论组合的注脚。

“理论是核武器”，但“世界不是由概念构成的”。在讨论韦伯时，老师说要将韦伯的理论视为“超市”，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选择自己需要的部分，利用它形成自己的概念、理论。一下想起自己初读韦伯时候，李猛老师那句“真正追随韦伯的人并不是要去创建韦伯学派，而是要和韦伯一起提问”。遗憾的是这几年读了韦伯一系列作品却从来没有跳出其外，其中的症结大概就在于从来没有真正从实际、从经验出发看待过任何一个问题。在黄老师的课上，我开始渐渐扭转自己的思路，转向“从实践出发提炼出自己的中层理论，进而返回实践检查”的逻辑。在初遇这一逻辑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阐释学中一种理论，（如Michael Walzer）即以当地实践作为底线，阐释从实践开始最终返回实践。然而，我却忽视了重要的一环。在黄老师的著作中，我才第一次意识到了表达与实践之间可能存在着抱合与背离，在检视某一传统、习俗时，要同时注意到其话语表达及实际实践两个层面及二者之间的关系。经过这样一番梳理，再遇到西方高深晦涩的理论时，首先要找出这一理论话语的论证过程及其背后的权力关系、意识形态，将其拆解、重构；进而要考察其是否适用于实际现实社会，其经验证据是否只照顾了“表达”与“实践”的一方面却忽视了另一方面（尤其练习着从中国社会中寻找经验证据），在“悖论”中寻找突破。

在自己的研究这一方面，由于我长期对理论的兴趣和关注，也阅读了不少西方史学中的前沿理论，对后现代理论兴起以来史学中出现的叙事（narrative）、记忆（memory）等关键词非常感兴趣，无论是理论著作还是专门史著作都花了大量精力进行阅读。我在阅读中发现，似乎将陌生东方中的一些“边角料”用这些前沿理论武装起来，进而生产一篇论文变成了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结果就出现了各式各样神奇的题目、令人哑然的研究。虽然从本科到研究生期间被同学指摘过很多次，但时至今日我对学术研究中的“意义”、“重要性”和“严肃性”仍然抱有执念。什么题目值得做，是否可以用新文化史的路子做，细小的切入点、微观的视角究竟能上升出一个怎样的世界，这些问题始终压在心头。结果，随着课程的深入，除了对黄老师的研究路数更加敬佩和向往之外，越发感到自己这一年都在走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比如，以战争研究为例，既可以进行传统的法律史、战争史研究，而晚近兴起的创伤记忆、战后景观等也是一种切入点）。当然，最终无论选择那种研究方式，我都会谨记课程中学到的所有知识、技艺。

最后，这门课留给我最多的可能还是与黄老师，与所有同学一起度过的时光。对我来说这真的是兵荒马乱的一学期，作业最多的两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还是写不完，还有好多时候躺在床上焦虑到睡不着索性爬下床开电脑继续写作业。但真正结束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两个月可以说是长久以来最开心的时光。黄老师的严肃自不必提，每次都会细致地勾出哪里写的精确哪里有问题，还会帮我改正语法有问题的地方黄老师始终强调的经验与理论的连接、从最基本的经验事实去提炼最深刻的理论概念也都已深深引入脑海。但此外，老师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对后辈的关怀了。每次看往届学生的课程总结，都会想到赖骏楠师兄说的“知遇之恩”，想到他和桂涛师兄都已经开始交小朋友了；都会想到10年前的屠凯师兄，10年后成为了我的老师，10年后仍然出现在老师的写作会上。黄老师会宽容我看经济类书看不下去，看出我尽了最大努力也没有很好得把握恰亚诺夫的理论；我性格中软弱的成分太多，所以非常非常感激黄老师的鼓励和期待；最后，是在黄老师身上感受到的责任感吧。《伯利克利在阵亡将士国葬典礼上的演说词》和韦伯《民族国家与经济政策》是我始终放不下，每次读都万分振奋的文本，在看到高原师兄那句“将学者个人的体验与这个民族艰辛的历史融为一体”再次感到了同样的感动。我贫瘠的语言可能无法进行更好的表述，那么就再一次引用韦伯：“我们感到沉重的是我们在历史前面的责任…我们唯一还能做的或许只是：为一个更伟大的时代充当前驱。…年轻一代有权利为自己、为了他的理想挺身而出。催人苍老的并不是岁月，一个人只要能时时刻刻感受到天赋我辈的伟大激情，他就能永葆青春。”实在是太舍不得黄老师了，一定还会再来参加课程的！

最后，非常感激与班上所有同学共度的这两个月。我很宅又认生，错过了很多交流的机会自己也很遗憾。每次听霍晓立师兄在课上读文章、回答问题都觉得好厉害，怎么我就不能精炼、漂亮地把话说清楚。课后看不懂书、写不完作业了可以跟王睿同学聊聊二次元（“看看萝莉不着急”），最开始说话的时候好惊讶竟然世界上还有另一个这样的人存在。后来他还好心来帮我搬家，被我赶走以后也没有嫌弃。然后是晁群同学，一直没有鼓起勇气跟晁群同学好好交流觉得好遗憾，大概感觉到了本科期间都是法学院的异类，可能阅读范围在很多方面也很接近还都喜欢日本，如果有机会的话很想进一步交流并向她讨教研究史料的方法！还有好多好多同学，比如可爱的都督同学，耳闻熟练掌握critical thinking的林浩舟师兄，以及很温柔的傅春晖师姐等等等等。非常感谢跟大家共度的这两个月，前路多险阻，希望有一天再聚，与尔同销万古愁。